撰文：David Yaffe-Bellany 和 Kenneth P. Vogel，《纽约时报》
编译：Yangz，Techub News
这场行业对特朗普的精心公关，造就了华盛顿近年来最疯狂的一场游说混战。
就在一年多前，David Bailey 与一众比特币巨头围坐在海湖庄园会议厅的谈判桌前，向特朗普展开游说。他们正在寻找救世主。
多年来，加密货币公司在华盛顿遭遇全面打压——诉讼浪潮、监管围剿和刑事追责让这个行业濒临生存危机。特朗普本非天然盟友，曾公开嘲讽比特币是「骗局」。然而，当这个行业突然引起了他的注意时，这位前总统仍将高管们迎进了自己的佛罗里达私人俱乐部。彼时 Bailey 正动员加密货币投资者为特朗普投票，并号召同行筹集 1 亿美元竞选资金。
在海湖庄园， Bailey 带来的代表团包括多家比特币矿企代表——这个吞噬电能的行业长期饱受噪音投诉与环保争议困扰。他们先向特朗普阐述比特币的经济效益，随后抛出一个大胆请求：能否请总统先生在社交平台发文支持？
根据《纽约时报》获得的会议议程副本，拟好的帖文模板就列在议程最下方。「他说会考虑，」BTC Inc.首席执行官 Bailey 回忆道，「（但）我们当时完全没把握。」
当晚，特朗普就在 Truth Social 上发布了高管们拟好的精确文案：「我们要让所有剩余的比特币都产自美国！！！这将助力我们实现能源主导地位！！！」这条帖子成为了加密货币行业高风险游说战役的首批战果，而该战役不仅为特朗普注入巨额资金，更收获了惊人回报。
自特朗普当选以来，比特币涨至 10 万美元以上，让支持他的高管们赚得盆满钵满。那些在拜登执政时期被华盛顿拒之门外的加密货币倡导者，如今也可在白宫畅通无阻。新政府迅速松绑了监管压制，推出了全面的亲加密货币政策，可能在未来数十年重塑美国金融体系。
这一切都源于近年最疯狂的游说混战。数月间，行业高管、职业说客、竞选操盘手、特朗普商业伙伴及家族成员共同策划了一场看似松散却成效惊人的影响力行动，将这位曾经公开质疑比特币的政客变成了加密货币最重要的支持者。
特朗普的每一步转变几乎都由加密货币行业精心引导。根据文件、录音记录以及对 50 多位参与特朗普加密货币计划人士的采访，尽管对技术细节知之甚少，但当特朗普发现加密货币能为自己和政治团体带来巨额收益时，他便欣然接受，同时将具体事务交由怀揣商业野心的行业顾问处理。
如今他深陷这个本应受政府监管的行业——一个最初作为对抗大银行的叛逆选择而诞生的领域。去年秋天，他与儿子们高调推出自己的加密货币业务，由此开启了一系列新项目，目前已发展到包含四种 Trump 品牌数字货币，甚至还有一家比特币挖矿公司。
在某些时刻，唯一能有效制衡该行业力量的，是试图影响特朗普的各个加密货币利益集团之间的角力。这种竞争有时形同竞价战争。
在今年春季，全球加密货币投资者为购买特朗普推广的 Memecoin 豪掷近 2 亿美元，只为争取在晚宴上向总统进言。此外，加密货币利益集团还向特朗普的就职委员会捐赠约 1800 万美元，并向其政治团体额外捐赠数百万美元，同时又花费超 1.3 亿美元支持拥护该行业的国会候选人。尽管合法，但这种将总统个人获利与企业游说策略相结合的影响力运作，即使以华盛顿的标准来看也令人震惊。
「以往任何情况都无法与我现在所见相比，」众议院金融服务委员会首席民主党议员、加州众议员 Maxine Waters 在采访中表示，「资金规模已经超出常规。」
白宫发言人 Harrison Fields 在一份声明中表示，特朗普政府正在「通过推动创新和经济机遇，兑现总统将美国打造为全球加密货币之都的承诺」。特朗普的许多盟友强调，他虽然愿意听取各方意见，但最终仍会自行做出重要决定。「除了特朗普自己，没人能说服他做任何事，」Bailey 表示。
现代艺术 or Whatever
特朗普在其长期商业伙伴 Bill Zanker 的说服下，于 2022 年发行了一系列特朗普品牌 NFT。这些数字藏品几乎瞬间售罄。
加密货币圈有个专有形容比特币怀疑论者转变的名词——「橙色药丸」，它既指代比特币的标志性颜色，又影射 1999 年电影《黑客帝国》中的经典情节。特朗普正是他们重点攻略的对象。这位前总统曾公开宣称加密货币「不是钱」且「毫无根基」，但众所周知他在多数议题上都立场「灵活」。加密货币倡导者们只需找准沟通策略和传话人选即可。
在长期商业伙伴 Bill Zanker 接触后，特朗普对加密货币的态度开始软化。
1980 年代，Bill Zanker 创立了营利教育机构 Learning Annex，邀请包括特朗普在内的名人讲授成功学。后来，Zanker 与特朗普合著书籍，并涉足按摩器材、健身设备等多项生意。
到了 2022 年，转型为加密货币企业家的 Zanker 向特朗普推销了 NFT 概念——这种基于加密技术的数字收藏品堪称是互联网时代的棒球卡。每张 NFT 都是特朗普的卡通形象，有宇航员、牛仔、超级英雄等各种造型的。Zanker 告诉特朗普，这些 NFT 可创收 1 亿美元。
这批名为「Trump Digital Trading Cards」的 NFT 于 2022 年 12 月发售且几乎立即售罄。（根据去年提交的一份涵盖 2023 年和 2024 年初几个月的财务披露文件，特朗普从中获利超 700 万美元。）
首发约一年后的 2023 年 11 月，购买 NFT 的加密货币爱好者受邀赴海湖庄园面见特朗普，成为了特朗普转变立场的关键时刻。他首次在支持者面前公开力挺加密货币投资。
据《纽约时报》获得的录音显示，特朗普在对宾客发表讲话时，似乎并不确定该如何描述他兜售的这种奇特的新金融产品——「现代艺术或 Whatever」，他这样说道。但他确信自己可以从这些以每幅 99 美元售价出售的图片中赚不少钱。
「不到一天就售罄，」特朗普表示，「我本可以定价 199、299、399 甚至 499 美元。」
2024 年 5 月初，正值总统选战白热化之际，特朗普在海湖庄园为这些 NFT持有者举办了另一场活动。根据《纽约时报》获得的录音，在自由问答环节，有来宾询问特朗普是否接受加密货币形式的竞选捐款。尽管做出承诺，但特朗普的语气仍显得犹豫。「如果现在不行，」他回答道，「我会确保让它可行。」约两周后，特朗普竞选团队正式宣布将接受加密货币捐款。
对总统候选人的狂热「求爱」
特朗普的海湖庄园。这里举办的无数会议和筹款晚宴吸引了众多加密货币高管。
加密货币行业需要的不仅是让下任总统收下他们的钱。行业巨头们正在物色一位政治代言人。
在拜登总统任内，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SEC）对多家大型加密货币企业提起诉讼，拉开了长达数年的法律战序幕。马萨诸塞州民主党参议员 Elizabeth Warren 集结了一批有影响力的议员，坚持认为加密货币对经济构成根本性威胁。而行业向拜登连任竞选团队的游说努力基本也以失败告终。
因此 2024 年初，一小批加密货币企业高管开始了对特朗普的狂热「求爱」。以下是试图影响特朗普对加密货币态度的关键人物，包括：
- David Bailey，BTC Inc. 首席执行官
- David Sacks，硅谷风险投资人兼白宫加密货币事务主管
- Brad Garlinghouse，Ripple 首席执行官
- Stuart Alderoty，Ripple 首席法务官
- Charles Hoskinson，Input Output 创始人
- Paul Manafort，特朗普前竞选团队主席
- Bill Zanker，特朗普长期商业伙伴
- Tracy Hoyos-López，比特币倡导者/前检察官
- Brian Ballard，特朗普主要筹款人兼说客
- Reince Priebus，白宫前幕僚长
- Eric Trump，特朗普次子
这场游说行动的核心人物之一 David Bailey，负责筹办了加密货币行业规模最大的企业峰会之一。他与比特币倡导者、前检察官 Tracy Hoyos-López 密切合作。后者拥有关键人脉，其父与特朗普 2016 年竞选团队主席 Paul Manafort 私交甚笃。
2024 年 5 月，经 Manafort 牵线，Bailey 得以在特朗普大厦与特朗普举行初次会晤。「Paul 看到了政治机遇，」Bailey 表示，「他本人就是比特币的坚定支持者。」
当时特朗普正深陷曼哈顿刑事审判（涉非法竞选捐款案），每日庭审结束后才返回特朗普大厦。Bailey 与另外三位加密货币倡导者一同出席。他们提出，加密货币投资者可能成为与枪支协会比肩的关键票仓，并指出参议员 Warren 是该行业的主要反对者之一。Bailey 透露，他当时展示了一张比特币在特朗普首个任期内涨幅的图表，并将其称为「特朗普行情」（Trump Pump）。据 Bailey 回忆，特朗普欣喜地重复了这个说法。
五天后，特朗普在自由党提名大会上发表演讲，承诺「阻止拜登摧毁加密货币的运动」，并「阻止 Elizabeth Warren 及其党羽染指你们的比特币」。很快，数百万美元的加密货币资金开始涌入特朗普的竞选账户。遭美 SEC 起诉的加密货币交易所 Kraken 和 Gemini 创始人，各自向支持特朗普的团体捐赠超百万美元。
6月，风险投资家 David Sacks 在旧金山私宅为特朗普举办筹款晚宴，席间这位候选人与包括 Coinbase 首席律师在内的多位高管共进晚餐——该美国最大交易所同样面临 SEC 调查。与此同时，Bailey 也在积极动员支持，称其不仅安排比特币矿企高管 6 月造访海湖庄园，更为特朗普筹得 3000 万美元选举资金。
最关键的是，Bailey 成功邀请到特朗普作为纳什维尔年度比特币大会的主旨演讲人。这场由 Bailey 公司主办的活动预计将吸引数万名加密货币爱好者，是难得的获取潜在支持者群体的机会。
演讲前两周，特朗普在宾州的竞选集会上遭遇枪击，右耳中弹。但他毫不退缩，坚持履行对比特币信徒的承诺。「他特意让团队联系我们，表明无论如何都会出席大会，」Hoyos-López 在今年某加密货币播客中透露。
此外，临近会议时，Bailey 获悉了怀俄明州共和党参议员 Cynthia Lummis 正计划提案建立国家比特币储备的消息，并立即建议特朗普竞选团队支持该提案。
Bailey 意识到，这就相当于数字时代的「诺克斯堡金库」，联邦储备将为长期受冷落的加密货币行业提供官方背书，使比特币获得与黄金、石油同等的战略资产地位。而特朗普也是再次兑现承诺，在纳什维尔数千名欢呼的支持者面前，承诺将建立「国家比特币战略储备」。特朗普郑重宣布，「我将成为美国需要的支持创新、力挺比特币的总统。」
撤回的邀请函
在遭遇枪击右耳中弹两周后，特朗普仍如约现身纳什维尔比特币年度大会发表演讲。
如果说对特朗普的「橙色药丸」改造始于总统选战边缘的幕后运作，那么在他 11 月胜选后便彻底成为了公开的政治奇观。
胜选后一个月内，特朗普便任命 Sacks 为「人工智能与加密货币沙皇」，全权负责政府科技政策。
但实际上，整个加密货币世界都在争夺直通白宫的特权。2025 年前三个月，加密货币企业及高管就豪掷 990 万美元游说经费。
就职典礼数日后，曾向就职基金捐赠百万美元的 Coinbase 宣布聘请特朗普竞选团队核心成员 Chris LaCivita 加入其全球顾问委员会。此外，三位知情人士透露，2018 年因海外游说获罪、后被特朗普特赦的 Manafort 已开始指导加密货币利益集团如何接近总统权力核心。
其中，最激进的「朝臣」当属 Ripple。这家深耕跨境支付的加密货币企业已与美 SEC 鏖战多年。今年 1 月，Ripple 向特朗普就职委员会捐赠近 500 万美元，成为第二大金主。2025 年前三月，Ripple 再耗资 40 万美元游说，其中大部分流向两家特朗普关联企业，包括由筹款干将 Brian Ballard 执掌的 Ballard Partners，以及顾问委员会包含 LaCivita 和前白宫幕僚长 Reince Priebus 的Michael Best Strategies。
捐赠就职基金数日后，Ripple 首席执行官 Brad Garlinghouse 便赴海湖庄园与特朗普共进晚餐。Garlinghouse 携公司首席法务官出席，同席者包括特朗普团体筹款人 Meredith O'Rourke、Ballard Partners 资深筹款顾问 Bridget G. Nocco，以及 Priebus。
今年 1 月，Garlinghouse 在接受《纽约时报》采访时透露，他曾建议特朗普及其团队扩充纳什维尔提出的比特币储备计划，主张美国应储备包括 XRP 在内的多种加密货币。
然而，这番作派引发了同行不满。知名加密货币企业家 Charles Hoskinson 公开揶揄 Ripple 高管。他在社交媒体嘲讽道：「这顿与特朗普的晚餐花了他们 500 万美元」，暗指 Ripple 向就职委员会的天价捐款。
然而，Hoskinson 同样怀揣政治企图。其公司 Input Output Global 已向特朗普就职委员会捐赠 25 万美元，他正迫切希望在国会山推动加密货币立法。就职典礼后，Hoskinson 又向亲特朗普的政治行动委员会支付百万美元，获得了参加海湖庄园另一场筹款晚宴的资格。
然而,就在 3 月 1 日飞赴晚宴的途中，Hoskinson 接到了令人震惊的消息——他的邀请被临时撤销了。他被告知，特勤局在背景审查中发现了「问题」。
虽然事后收到了退款，但 Hoskinson 在采访中表示，他至今仍在等待事件的完整解释。据 Hoskinson 透露，晚宴组织者 O’Rourke 给出了一个可能的原因。她表示，问题或许源于他此前嘲讽 Ripple 的那条推文。
「我兑现了承诺」
3 月份，特朗普与 David Sacks 以及其他政府官员和技术高管在白宫主持了一场数字资产峰会。
这场晚宴最终成为 Ripple 的黄金机遇。
出席者中包含多位 1 月「红酒炖牛肉晚宴」的旧面孔，比如 Ripple 的 Alderoty 和 Ballard 公司顾问 Nocco。作为特朗普筹款活动的常客，Nocco 的丈夫是佛罗里达州人脉深厚的县警长，她本人与特朗普的关系也十分亲密，常被特朗普亲切地称为「警长夫人」。
据六位要求匿名的知情人士透露，Nocco 当晚曾向总统进言：「Ripple 对您如此慷慨，理应将 XRP 纳入储备。」而特朗普也采纳了她的建议。次日晨，特朗普在 Truth Social 上宣布已指示总统工作组推进「加密货币战略储备」计划，纳入 XRP 及另外两种数字货币——包括曾被拒之门外的 Hoskinson 公司的 ADA，以及Solana Labs 的 SOL。
消息一出，加密货币行业全体震惊。在许多人看来，这些代币根本无法与比特币比肩，此举犹如在诺克斯堡金库的纯金金条旁堆放铜板。对此，Hoskinson 与 Solana 联合创始人迅速撇清关系，而 Ripple 发言人则拒绝置评。
四位知情人士称，特朗普随即遭盟友围谏，指其被 Ripple 项目顾问所操控。贴文发出后，XRP 价格应声暴涨了 33%——这一数字被幕僚们着重呈报。（事件细节曾由 Politico 率先披露）
面对幕后的强烈反对，「加密货币沙皇」 Sacks 紧急在 X 平台澄清：总统拟建的储备将包含「比特币等顶级加密货币」，符合竞选承诺。三分钟后，特朗普也补充道：「当然还包括比特币和以太坊！」
当然，这则政策更新也随即催生了一个直接受益者——特朗普家族旗下的加密货币企业World Liberty Financial。该公司刚刚大举购入以太坊，在这一声明后增值 3300 万美元。
两位知情人士透露，尽管特朗普深感被利用，下令禁止 Ballard 团队再参与其筹款活动。然而，经 Ballard 亲赴白宫斡旋，双方重修于好。
最终，储备计划采取了温和的形式。3 月 6 日，特朗普发布行政令，要求设立一个联邦储备机构，用于存放政府已通过合法扣押获得的比特币，并承诺未来将考虑收购更多比特币。
特朗普在 Sacks 的陪同下在办公室终审文件。
特朗普问道，「这真是你完全认同的政策？」
「百分之百。」 Sacks 答。
「而我兑现了承诺，对吧？」特朗普再次确认。
「毫无疑问。」 Sacks 回应道。
最后，特朗普签下了这份行政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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